2025 年，人与自然的首次短兵相接，是一场震惊世界的大火。

新年刚过 6 天，美国洛杉矶地区多点发生山火，火势迅猛之时，每分钟就能扩大 5 个足球场的面积。火还迅速向居民区入侵，房子、车辆被烧毁。人们花了近 1 个月彻底扑灭这场火，20 多人丧生，数万人无家可归。随后的 3 月，与洛杉矶处在相似纬度的韩国发生了该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山火。

当地时间 2025 年 12 月 29 日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阿尔塔迪纳，工人正在重建一处在伊顿山火中被毁的房屋，洛杉矶市中心的天际线在远处依稀可见。2026 年 1 月 7 日将是洛杉矶毁灭性山火发生一周年。伊顿山火和帕利塞兹山火共摧毁了 16000 多座建筑物，并导致 31 人死亡。视觉中国供图

历史将会从各种角度记住 2025 年的地球——这是全球平均气温超过工业化前水平 1.5 摄氏度之后的第一年（国际科学界的共识是，将全球平均气温升幅控制在工业化前水平 2 摄氏度以内，并努力限制在 1.5 摄氏度以内——记者注）；这一年，科学家宣布 " 世界第一个气候临界点到来 "；冰岛首次出现蚊子；世界上首次出现国家间制度化的气候移民。这一年，北极的冰盖面积在最大时，创下了 47 年中的最小记录。

很少有人意识到，地球上所有的气流、热量是如何精密、环环相扣地联系在一起。在这种背景下，没有一场野火、洪水、干旱、大风或暴雪是偶然的，是孤立存在的。

2025 年年初，气候专家分析，洛杉矶地区的大火预示着一个复合灾害事件时代的到来。" 复合 " 是指两类灾害事件可能同时发生，或者相近发生；不同地区会同时或先后发生相关事件。

火能烧起来，需要的是一点火星，以及燃料、干燥、强风。洛杉矶山火发生前，当地经历了半年多的干旱。而更早之前，当地连续两年夏季降雨破纪录，这让植被疯长。这些植被在干旱后又成了大火的 " 燃料 "。" 一场火灾的发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"，有媒体分析。

很多人都知道北极的冰川在融化，但不知道其结果——北极比过去更暖，和中纬度的温差减小，压力减小后，北极的冷气流更容易堆积，难以南下，因而中纬度地区，更易形成热浪、干旱。气流堆积久了，冷空气 " 憋不住 " 后的南下，又更容易让气温骤降。因此，我们在一个越来越暖的世界上，寒潮却并不一定减少。就在洛杉矶山火燃烧时，美国另一个地方正在下暴雪。

"2025 年 1 月是又一个令人惊讶的月份。" 欧盟气候监测机构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局一位官员说，今年 1 月是该机构自 1940 年有监测记录以来最热的 1 月。

令人 " 惊讶 " 的不只是 1 月。

2025 年，北京 " 回南天 " 上过热搜，当时的相对湿度一度达到 91%，有的人家，墙壁、镜子 " 冒水 "。据新华社报道，今年，宁夏固原 400 毫米降水线北移约 22 公里。由于降水增多，一片西北的戈壁荒滩现在变绿了。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是，由于暖湿化，西北地区一些长城墙体在以每年 1-2 厘米的速度 " 消瘦 "，给文物保护工作带来新挑战。

今年 5 月，我到访一个黄土高原上的县城，当地在举办 " 枣羊文化节 "，摆出许多烧烤摊位。当地人告诉我，羊之所以叫枣羊，是因为当地种枣、养羊。最近几年，枣即将收获时，总是突然下大雨，许多枣烂在地里，只能喂羊，于是他们把羊命名为枣羊。这是一个苦涩又乐观的想法。

2025 年，一些普通人的命运引发共情。7 月 15 日早上，西安一小区保安周习军倒在没有空调的保安亭里，他离世的那几天，西安最高气温超过 40 摄氏度。

今年，河南的秋季不像往年秋高气爽，连阴雨下得庄稼人愁苦。在中国南方多地，桂花在 9 月迟迟不开，但不少人看到，一些原本在春天开放的花开了。10 月，北方多地突然遭遇寒流，冬天提前到来。一则燕群因气温骤降滞留东北的新闻引发热议后，这样一条网络评论被点赞几百次：人类失去的何止是秋天，失去秋天的何止是人类。

今年，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地方，一个国家的国民在抉择自己的命运。

太平洋岛国图瓦卢平均海拔仅 2 米，最高点不足海平面 5 米，到 2050 年，该国大部分国土将被淹没。该国和澳大利亚达成一项移民协议，每年有条件地移民部分公民。今年 6 月，移民抽签开始，首轮抽签共收到 8750 份申请——相当于图瓦卢全国人口的 82%。今年 12 月，首批 20 多位移民抵达了澳大利亚。

图瓦卢国民正在告别祖国的海洋、沙滩、树林，该国已经完成对其所有小岛的三维激光雷达扫描，用空中设备复刻城市上空和街道景观。政府还邀请居民将他们珍贵的回忆备份到数字网络中，比如，一个寄托了情感的物件，一场节日狂欢的舞蹈，一个世代相传的故事。

《动物建筑》作者、英国建筑作家保罗 · 多布拉什切齐克说，将所有动物，以及将我们人类与它们联系在一起的，是一种共同的脆弱性。从根本上说，所有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既拥有家园，又居无定所。

在这个地球上，我们拥有的空间是有限的，人与其他生物，处在永不停歇的你进我退之中。

今年，日本民众在应对越来越频繁的 " 熊出没 "。2025 年 4-10 月间，全日本目击及遭遇熊事件的数量超过 2 万起，平均一天上百起。一些便利店的自动门改为手动门，以免熊畅通无阻进入。熊不仅在靠近山林的北海道等地出现，还 " 入侵 " 到了城区，甚至东京边缘。日本环境大臣也提醒民众，出门的时候，先看看周围有没有熊。

这是人退熊进的过程。在日本人口老龄化和人口下降趋势下，一些农田闲置。而熊，在新的气候条件下在变多，且和人类一样在面临着 " 极端天气 " 的困扰——由于气候变暖，熊的食物山毛榉坚果丰收间隔缩短，熊繁衍了更多；然而，山毛榉坚果又很容易因天气波动出现大规模歉收，熊就不得不进入人类社会寻找食物。

今年在冰岛，10 月 16 日晚，有人在诱捕昆虫时发现 3 只疑似蚊子的昆虫，立即送往冰岛自然历史研究所。经研究所昆虫学家确认，这 3 只昆虫属于 " 环跗脉毛蚊 "。冰岛不再是 " 全球唯一无蚊国 "。

如果我们要记住 2025 年大自然发生了什么，还必须记住珊瑚礁。珊瑚礁为海洋中约四分之一的鱼类提供栖息地，是海洋中的 " 热带雨林 "。这些鱼类中，有相当部分是人类的食物和经济来源。

今年 10 月，《2025 年全球临界点报告》指出，地球已达到首个气候临界点——温水珊瑚礁正大规模死亡。所谓临界点，是气候系统从一个稳定状态，到另一个稳定状态的转折点。

珊瑚礁与人类的关系中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项是，健康的珊瑚礁，能像天然的防波堤一样制造摩擦力，削弱海浪，从而让海浪到达人类生活的海岸时，更加平缓。如果珊瑚礁死亡，其物理结构逐渐崩塌、破碎，一些沿海地方可能会面临更汹涌的海浪。

今年 11 月，在北京举办的第五届世界卫生健康论坛上，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、清华大学兴华卓越讲席教授陈德亮提醒，人类要准备面对一个超过 2 摄氏度（指对比工业化前平均气温的升温幅度——记者注）的世界。

" 科学家比较现实，可能也比较冷酷，但是我们确实要给大家指出这个，这是我们的责任。" 他说，" 超过以后怎么办？对地球系统、对人类健康、对生态系统都有很大影响。所以现在要开始研究这个问题。"

我们要关注大洋彼岸的山火，另一个半球的洪灾，关注生活在深海的一种鱼类，也关注一种悄悄北上的南方毒虫，是因为所有人和生物都生活在一个相互联系的世界上；我们必须猜想升温 2 摄氏度的世界，会是什么样子，是因为即使在我们消失后，一定还有我们在乎的人生活在世界上。

除了我们承受的那些，也可以看看，这一年，我们对大自然施加了什么？

2025 年度《全球碳预算》报告显示，2025 年全球化石燃料排放量将增长 1.1%，再创历史新高。但是与此同时，今年全球可再生能源首次超越煤炭，成为最大的电力来源。英国气候及能源智库 Ember 称，自新冠疫情以来，全球化石燃料发电量将在 2025 年首次停止增长。这是多个国家长久的努力。

是的，2025 年，也有这些好消息。" 臭氧层空洞 " 引发的 " 大气层消失 " 想象曾经令公众恐惧。《关于消耗臭氧层物质的蒙特利尔议定书》于 1989 年生效，目前，这个协议已使超过 99% 的受限消耗臭氧层物质的生产和消费被淘汰，这些物质曾用于空调、消防泡沫、发胶等。由于人类的这些努力，臭氧层有望在本世纪中叶恢复到 20 世纪 80 年代的水平，从而显著降低过度紫外线照射导致的皮肤癌、白内障和生态系统损害风险。

在这个地球上，每一种渺小的生物，都在为了自己的命运寻找出路，包括人类。今年 4 月，我在一所大学的实验室中见到一位年轻的研究者，他在研究如何用电厂烟气改良盐碱地——这是一个开创性的思路。实验室的培养箱里种满了植物，大白菜、小白菜、芹菜、黄瓜苗，研究者有时一天来看 3 次。要实现 " 碳中和 "，‌" 需要创新的程度是非常大的 "，他这么理解。

地球已经经历过 5 次生物大灭绝。每次大灭绝，总有顽强而幸运的生命得以幸存，并随着适宜环境的到来，再次萌芽，就像珊瑚，它们也曾去了又来。今年一位古气候研究者曾对我说，地球没什么好担心的，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。

这一尺度上的 " 历史的耐心 " 可能与人类无关。在 3 亿多年前的一次生物大灭绝后，珊瑚种群慢慢恢复，花费了超 2300 万年，而人类的历史只有几百万年，人类文明史只有不到一万年。如果我们失去珊瑚礁，大概率等不到它重新回来的那一天。

作为生命，人类真正需要找到的是自己的出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