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决新农合断缴问题的根本,不在于村干部的催缴手段有多硬,而在于制度设计上,是否足够人性化,是否真正回应了弱势群体的生存焦虑。
撰文丨熊志
400 元的新农合,为何要一催再催?农民为何不愿缴?
每到年底,千千万万个农村的基层干部,就开始忙起来了,一年一度的城乡居民医保征缴工作,进入了艰难的收尾期。
据报道,在部分地区,为了完成硬性指标,村干部不得不自掏腰包搞起了 " 垫付 "。一项本该兜底民生的普惠政策,演变成催缴的拉锯战。问题出在哪里?
2025 年,城乡居民医保个人缴费标准为 400 元,财政补助 640 元。2026 年的财政补助标准提升到 700 元,个人缴费标准维持 400 元——这是近年来首次停止上涨。
相对富裕的城市中产也许会不太理解,一年只需要 400 元兜底,可能只是几杯咖啡,或者一顿烧烤、火锅的开销,为什么很多农民都不愿意缴纳呢?
如果以城市的消费标准,去对照广大农村家庭的生存现实,无疑会陷入 " 何不食肉糜 " 的认知误区。
将时针拨回 2003 年。为了解决农民因病致贫、因病返贫的问题,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正式启动试点。当时为了给农民减负,推动新农合迅速覆盖,参保门槛很低——个人缴费标准,只需要 10 元。
20 多年来,个人缴费标准一路攀升,从 10 元到 400 元,整整 40 倍的涨幅。这一数字的绝对值,或许在很多人的支付能力之内,但增长曲线却极其陡峭。
可以算一个简单的经济账——过去这些年,农民种植稻谷、小麦的亩产收益,翻了 40 倍吗?外出务工的日薪翻了 40 倍吗?显然没有。
对一个典型的三代同堂家庭,四五口人的保费,加起来要 2000 元左右了,这可能意味着,几亩地的全年利润几乎要悉数上交,甚至可能还得倒贴。
当医保支出与收入增长严重脱节,这种 " 剪刀差 " 带来的痛感,自然会削弱参保意愿。
国家医保局发布的《全国医疗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》显示,城乡居民医保的参保人数,从 2019 年开始逐渐下降,2019 年到 2023 年分别同比减少 0.3%、0.8%、0.8%、2.5% 和 2.1%。
有官方人士此前表示,参保费人数下降背后,是部分人员流向了职工医保,但同时也坦承," 最近几年,确实有一些农村居民不再缴纳城乡居民医保 "。" 断缴潮 " 并不是空穴来风,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不要医保兜底的 " 裸奔 "。
农民不愿意参保,远不止于费用本身,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,投入和产出之间的失衡。
在新农合早期,设有个人账户,农民感冒发烧买药,能直接抵扣," 钱还是自己的 ",获得感强。
随着门诊统筹改革的推进,个人账户取消。虽然改革初衷是提高统筹层次,增强共济能力,但对于一年到头不去医院的人群,尤其是常年劳作、习惯 " 小病扛一扛 " 的农民来说,每年 400 元的投入,仿佛打了水漂。
他们容易形成一种朴素认知:自己交的钱,都用来给别人兜底了。
而且在现实中,一些药品在医保内外,存在两套价格——不刷卡是一个价,刷了卡反而更贵。
少部分医疗机构为了套取医保资金,对参保患者进行过度医疗,小病大治、过度检查、开高价药,甚至会出现,医保报销后的自费部分,比完全自费还要贵的怪诞现象。
当医保基金变成 " 唐僧肉 ",当患者发现自己交了保费,反而要掏更多的钱,信任危机便会悄然蔓延。
此前有学者调查发现,城乡居民医保基金结余,呈现出一种悖论," 越富越亏、越穷越省 "。
通俗点来说,在欠发达地区,由于财政底子薄、抗风险能力弱,地方医保管理部门往往采取防御性的控费策略,通过提高起付线、严控报销范围等手段,来人为压低支出,从而产生医保基金大量结余。
而恰恰是这些低收入地区,老百姓对医疗减负的渴望最迫切。
一边是医保资金躺在账上 " 睡觉 ",另一边是百姓的看病负担依旧较重,这种 " 有钱不敢花 " 的资金闲置,无疑是对参保人权益的隐性亏欠。
当然,这背后也有流动人口的制度性原因。
欠发达地区大量人口外流,他们在大城市工作,但医疗缴费仍然在户籍地,由于全国统一结算尚未实现,受制于异地就医报销的繁琐,许多外出务工人员在外地生病了,也未必能用上医保。
缴纳的保费,未能转化为有效保障,客观上减少了基金支出,造成老家医保基金的 " 被动性结余 "。这笔钱省下来了,却没能真正用在为流动人口健康护航的刀刃上。
在个人缴费标准不断上涨的背景下,凡此种种,都在不断侵蚀居民的参保意愿。
为了提升参保意愿,各地纷纷设定了 " 待遇等待期 ",简单来说,在规定窗口期内缴纳保费,可以正常享受待遇,但如果延迟补缴,需要等待一段时间,才能够正常享受医保待遇。
这本质上是一种惩罚机制,虽有一定震慑作用,却无法根本解决参保意愿低迷的问题。真正的出路在于,提升医保制度的性价比和获得感。
首先,国家层面应承担更大的兜底责任,加大补贴力度。
我们不能忘记,今天的农民群体,尤其是老一代农民,曾为国家工业化和城市化做出过巨大的历史牺牲。然而,在社会保障领域,他们长期处于被忽视的边缘地位。
以养老保险为例,长期以来,城乡居民养老金与城镇职工养老金,存在巨大的双轨制鸿沟,许多农村老人每月的养老金,只有一两百元,与城市退休人员动辄数千元甚至上万元的待遇,有着天壤之别。
在养老保障尚显薄弱的背景下,医疗保险,是他们防止因病返贫的最后一道防线。因此,在医保筹资上,理应给予农民群体更多的倾斜,提高财政补贴标准,切实减轻个人缴费负担。
当然更不容忽视的是,要挤干医疗体系的水分。
如果看病贵的根源不除,再高的报销比例,也会被虚高的药价吞噬。对此,要严厉打击医药机构的价格欺诈、过度诊疗行为,确保改革红利真正惠及普通农民。
针对农村地区 " 小病拖、大病扛 " 的特点,还应进一步降低门诊报销门槛,简化异地报销流程,让农民在村卫生室、镇卫生院,就能享受到实实在在的报销便利,而不是因为手续复杂而主动放弃权益。
400 元,对于庞大的医保基金而言,或许只是沧海一粟,但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庭来说,它关乎对未来的信心,也关乎对医保制度的信任。
解决新农合断缴问题的根本,不在于村干部的催缴手段有多硬,而在于制度设计上,是否足够人性化,是否真正回应了弱势群体的生存焦虑。
只有正视广大农民的历史贡献,通过真金白银的投入,切实降低他们的负担,才能让这张全民健康的防护网,起到更大的兜底作用。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