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网原创 过度地追求积极自由,会形成对他人权利的侵犯。但反过来,集体凭借舆论上的多数,不接纳个体积极自由的任何成本——哪怕这个成本非常非常小,最终也会损害消极自由。
近日,有游客投诉浙江省绍兴市鲁迅纪念馆,游客称,鲁迅手里夹着香烟的画面不妥,误导青少年。这是最近反抽烟浪潮中的最新风波。
此前,在呼吁高铁禁止泡面后,管制呼吁也转向了高铁站台吸烟问题。高铁全面禁烟,抽烟的人就会趁着短暂停靠时,到站台上抽烟。有人表示,站台二手烟味比方便面更不能忍,建议站台上也禁止吸烟。
对此,12306 的回应较为折衷,工作人员称,车站站台多为露天环境,目前并无禁烟规定,车站通常会设置专门的吸烟区及灭烟设施。
根据《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实施细则》,室内公共场所严禁吸烟。站台并不属于 " 室内 " 范围,但有观点认为,旅客上下车集中,站台人流大,在站台抽烟会影响到旅客,所以,不能视为通常意义上的 " 室外 "。
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,但凡事皆有两面,这是辩证法。
不能用 " 夸大风险 " 无限压制他人自由
香烟是国家专卖,国家专卖的烟草,利税是所有人都享受的,必然也需要承担相应的代价。这是一个公共决策的硬币两面,不可分割。
从这个意义上,高铁站台是否禁烟,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人民内部矛盾,不必搞多数人的政治正确,不同声音都可以畅所欲言。
首先,不能夸大技术性风险。支持站台禁烟,通常会夸大风险,比如站台有电子设备,烟头会引发火灾等等。
现在有一种风气,就是赞同管制的时候,就随意夸大甚至编造风险。比如,论述不能在地铁喝水,随口就说,万一水洒到地上,引发短路,威胁行车安全。但是,下雨天,城市轨道交通难道要停运吗?
再比如,有人耽误了高铁出发,随口就说,影响高铁运行,会产生撞车风险。但真的一点点水,耽误两分钟,就会导致如此大的风险,那么,最应该负责的是高铁系统的设计方。这种没有任何鲁棒性(是一种 " 抗压 " 能力,指系统在面临外部干扰、环境变化或内部错误时,仍能保持稳定运行并产生预期结果的性质)、抗风险的系统,就是不合格的。
当然,实际上高铁这么一个专业系统,不会毫无风险抵抗力。高铁运行几十年,也从来没有任何站台抽烟导致安全事故的报道。全世界也没有因为地铁车厢的一点水就导致行车事故的报道。
其次,应客观估计健康风险。二手烟的危害是明确的,但是,生活是复杂的,它不仅仅是定性的、只有性质判断的逻辑,它也是定量的,必须在量上进行逻辑分析。这是因为,量的变化会带来质的改变。
一个人穿着劣质衣服,衣服会散发甲醛,在车厢的密闭环境内,他身边的人会吸入甲醛,那么,要不要对劣质衣服进行检测,禁止穿劣质衣服的人坐高铁呢?
站台不是车厢,是敞开的,即便有顶也非常高,烟雾不容易聚集。油炸、爆炒时,油脂和蛋白质、碳水化合物也会产生多环芳烃、丙烯酰胺、苯并芘等致癌物。站台上,那几秒钟,10 米远处的烟,对人造成的危害,不会比家里厨房的油烟更大。
风险的另一面,是抽烟的人面对的困境。现在车厢内全面禁烟,已经做得很好了。抽烟的人,已经退了一步。烟是有瘾的,如果站台也禁止吸烟,吸烟的人,长途乘车,是很难受的。
《上海市公共场所控制吸烟条例》《深圳经济特区控制吸烟条例》的确规定了," 公共交通工具室外站台和等候队伍所在区域 " 禁止吸烟。但这是针对的城市场景。这些场景下,吸烟的人,只需要走出这个区域就可以了,很容易找到替代的地方。但在高铁停靠时,吸烟的人不可能走出火车站。
抽烟的人已经退了一步,凡事不可太尽。严厉的禁烟会产生很多偷偷抽烟的人,反而会产生更真实的风险。
其实,高铁站台解决抽烟问题并不复杂。机场设置吸烟室,是因为整个机场都在室内,必须用一个专门的密闭空间,并用专门的风道把烟引出去。对高铁站台来说,就简单多了。只需在站台上放几把电扇,把烟吹散。至于冬天有些冷,那就让吸烟的人自己去判断,为了烟瘾,值不值得。
过度追求积极自由,反而让自己没了自由
从更深层次的角度看,最近的诸多关于方便面、孩子发出声音、抽烟,都涉及公共行为中的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。
英国哲学家以赛亚 · 伯林于 1958 年在《两种自由概念》中提出了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概念。消极自由就是:免除 XXX 的自由,即个人不受外部力量干涉的自由,我们的行动没有某种 " 特殊障碍 " 即他人的强制。
而积极自由就是:去做 XXX 的自由,比如一个人有追求幸福的自由。
更简单地说,消极自由是关起门来的自由,积极自由指被其他人认可、接纳、承认的自由。
从这个概念看现在的高铁上的诸多争论就比较清晰了。公共场所抽烟当然有明显的外部性,所以,抽烟不是一个消极自由,而是一个积极自由。小孩发出声音,吃方便面,都有外部性,都是一种积极自由,都需要社会接纳。
过度地追求积极自由,会形成对他人权利的侵犯。但反过来,集体凭借舆论上的多数,不接纳个体积极自由的任何成本——哪怕这个成本非常非常小,也一律拒绝,那么,最终也会损害消极自由。
这就意味着,如果我们要保护消极自由,就必须某种程度上,容忍积极自由。多数对少数的压制,哪怕仅仅是在积极自由领域,但基于现代社会无所不在的联系,最终,也会抑制消极自由。最终,一个两岁孩子飞机上哭,这种人性最基本的自由,也会被陌生人关进卫生间 " 立规矩 "。
待到投诉绍兴鲁迅纪念馆展示鲁迅抽烟的画像,实质上,就是连展示画像——这已经是消极自由——带来的一丁点外部性都不接受了。
实现这个过程最重要的机制,就是夸大外部性的风险,夸大损害。比如,在轰隆运行的列车上,要求休息的安静,夸大杂音的损害;在高铁上,要求不能闻到方便面味道,夸大方便面味道带来的不适;在绍兴鲁迅纪念馆,夸大画面对青少年的影响。
这类行为夸大外部性,夸大损害,不承认个人积极自由的正当性,最终,会损害消极自由,让关起门来的自由,也无法实现。